偶读4月12日科大报上发表的苗新建先生的《夜游珠山话推敲》,颇觉文章立意新奇、趣味横生,能发前人之所未发,实在令人钦佩,于是我也不禁起了“推敲”的念头,有几点和苗先生不同的观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关于“推敲”二字,不少人认为“推”字更佳,理由也大抵和苗先生相同。我却以为似乎“敲”字更有意境。试想,“山村之夜,更漏深深,睡意沉沉”,忽然传来笃笃几声敲门声,岂不有“鸟鸣山更幽”的效果?此等以退为进以动衬静的手法原是唐代诗人惯用之技,譬如常建《破山寺后禅院》诗中云:“万籁此俱寂唯闻钟磬音”,就以寺庙钟声来反衬山林之静。况且从音律和谐上来讲,“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也比“僧推月下门”要上口得多。
有“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歇后语但“和尚敲门”却不见得就是“无法无天”了。苗先生说和尚乃化外之人,然也,唐代有很多大诗人都向往云游的生活,杜牧有诗:“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所表达的恰是这样一种向往。贾岛诗中的僧人我以为就是一云游僧人,由于贪路错过了客栈,于是只有向路旁人家求宿一晚了,这才有了“僧敲月下门”一说。假如这和尚贸然推门而入,那也太显得我佛无人了,竟连此等粗浅礼节也不懂。退一步说,倘那和尚果真敲的是自家的门,也未必不通情理,门内之人不见得就是尼姑情人——不戒和尚和仪琳她妈毕竟是千载难逢的一对——或许只是约好的朋友正在家中等待,看古代小说就常有这样的情景:去寻访一位隐者,不遇,只有等待往往是日落不见人返,刚要离开时,篱笆门便吱地一声开了,隐者拄着拐杖乘着清风明月回来了。所以无论从艺术角度还是从古时习俗礼节考虑,贾岛听从韩愈而用“敲”字,其实是大有道理的。
唐朝时确实盛行“干谒”,朱庆馀曾写一诗《近试上张水部》,要当时很有名望的张籍点评张籍写一诗作答,朱庆馀的诗便从此为人所知了。贾岛还俗后屡试不第的事也是有的,但贾岛如要韩愈知己之才,大可不必行此之险,因为当时贾岛冲撞韩愈仪仗队,被韩手下问罪,若不是韩愈及时询问,贾岛可就惨了,一顿痛扁怕是少不了的。贾岛大可以像朱庆馀一样,上递韩愈自己的得意之作,韩愈曾有《马说》一文传世,毫无疑问也应是一不错的伯乐,选中贾岛应是不难。如此说来,贾岛冲撞一说只有一个可能最有可能,就是他实在是因思考出了神,而并非另有所图。
苗先生“推敲”之说新则新矣,却无史实佐之。所谓“推”乃不办“敲”是叩谢之意,我亦不能赞同。“推敲”之佳话流芳千古,岂能由一时之兴起而武断焉?我想大概是为小珠山之美景所感染,苗先生翩然遐思,兴之所至,但求一吐心中快意而已,对于这些繁文缛节自是不加考虑了,我在这里为“苦吟诗人”鸣冤叫屈倒显得多事。但文章亦讲究据理力争,倘一味地神游万仞心骛八极也是不当的,恐怕要以讹传讹,古人面子上也不大好看。我这篇文字权当是还贾岛和韩愈一个完美的形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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