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呆子”并非新词,作为贬义词已经存在多年。我们可以想一想:通常都把哪些人认定为书呆子?
首先离不开“书”。这种人必定爱书如命,只要有一本他喜爱的书展开在他面前,他就可以忘记整个世界,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炸弹落于侧而身不移,全然不顾自己的经济条件、社会地位甚至健康状况,只顾倾箧而出,全力以赴去借书、读书、淘书、买书,即便最后落得“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们都瞧不起,他却依旧“不改其乐”。
其次是“呆”。“呆”是“聪明”、“机灵”的反面,说明他不会为自己的利益盘算,不善于察言观色,不善于临机应变。他可能是木讷,不会甜言蜜语、巧舌如簧;可能是耿直,凡事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两面三刀搞阴谋诡计;也可能看上去有些懦弱,不管谁施予他不合理的待遇,他都若无其事、安之若素,既少喊冤叫屈,更不谋求报复。
当然,并非全社会都看不起书呆子。马克思的女儿问他:“您中意的职业是什么?”他答道:“蛀书虫(bookworm)。”鲁迅为了维护刚兴起的新文化运动,用他的如椽大笔横扫企图抵制新文化的旧营垒,连现在很吃香的吴宓先生当时的作品也被他贬为 “穷乡僻壤的中学生的成绩”。然而,鲁迅对当时坚持旧文化、最后自沉昆明湖、书呆子气十足的王国维先生,不但没有丝毫讽刺揶揄,反而怀着一片至诚。他说:“要谈国学,他(王国维)才可以算一个研究国学的人物。”当王国维被人利用、被人误解时,鲁迅挺身而出,替他辩诬:“独有王国维已经在水里将遗老生活结束,是老实人;但他的感喟,却往往和罗振玉一鼻孔出气,虽然所出的气,有真假之分。所以他被弄成夹广告的Sandwich,是常有的事,因为他老实到像火腿一般。”
我无意将书呆子捧为圣人,书呆子与圣人之间还有距离。但是,我发现这样的人,他心中是有圣人的,也许还不止一个。
低龄书呆子容易得的职业病是过分重视书本,以为凡写到书上的都是金科玉律,凡大量出书,摆满了国营书店和公立图书馆的书架的作者准是大家、大师;以为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都是好书,于是一路跟踪下去,弄得精疲力竭,回顾所得无几,才知上当。
有人为教训他们提出了一个反转180°的方案———“尽信书不如无书”,其实这方案的谬误与低龄书呆子的症状是一样的,那就是跨出了真理的界限,只是跨出的方向有所不同。鲁迅先生给出了治疗这种职业病的良方,他主张多看多翻,“一多翻,就有比较,比较是医治受骗的好方子”。待到低龄书呆子熬成资深书呆子后,再要骗他,恐怕就有一定的难度了。
我一向是怀着虔诚的心态对待书呆子的,我尊重这样的人,也乐意亲近这样的人。我可能从他那里学到很多东西,也可能一无所得。即使什么东西也学不到,我在他面前也觉得轻松自如、随心所欲、毫不设防,这种心态是有利于健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