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华演绎的爱情都是纠缠几世痛彻心肺的折磨,背叛与坚持,歇斯底里的癫狂。这种世上最美妙的感情在她的笔下不是整日耳鬓厮磨缠绵缱绻的绕指柔,而是炽热的岩浆,热烈得让人窒息。这爱情里有为爱痴狂的如花、程蝶衣、白素贞,也有背叛爱情的十二少、段小楼、许仙,人物在不停转换,红尘中那些故事却统统化作一声苍凉的叹息。
《青蛇》是李碧华小说中非常典型的一篇。
一个是眉目如画的俊俏少年,多情却懦弱,一个是媚眼如丝的妙龄女子,看似柔弱却爱得让人窒息。西湖边,断桥下,烟雨霏霏中,白蛇和许仙宿命地相遇,白素贞轻轻巧巧地错付了千年的相思。
李碧华笔下的女子代表了爱情中的忠贞和坚持,白素贞不是女儿般偏执柔弱的凡人程蝶衣,也不是追寻百年仍然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女鬼如花。她是妖,有着至高的能力控制自己的命运,可是这能力并没有改变她在爱情中卑微的地位,只是叫她更勇敢地上穷碧落下黄泉、水漫金山,倾尽所有为自己的爱情拼一个团圆。爱上了便是爱上了,不计较那个男人是否付出的和自己一样多,不计较他的背叛欺骗,一次次放下尊严委曲求全,只为保全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女人是智慧的、圣洁的,偏偏爱情来了的时候,身上所有的细胞都俯首称臣,才智都用来捍卫自己的爱情。优雅庄严如神一般的白素贞,可以一掌推开千百年来填补她寂寞时光的小青,可以放下身段讨好许仙,最后却只得到一个破碎的誓言。她伤痕累累地放手了,但那个男人一声“娘子”又立时让她柔肠百结。最后的最后,那个负心人已化作尘土,而她历经千年情劫再世为妖,仍然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追问:“后来相公怎么样?”
许仙是李碧华小说里最薄情的男人,而如段小楼、十二少他们都曾真心爱过,只不过在巨大的世俗压力下渐渐褪尽了勇气。而许仙自始至终爱的都是自己,突如其来的柔情蜜意让他迫不及待地讲着那些所谓一生一世的誓言,后来却慢慢厌倦了。他只爱自己,就像希腊神话里的美少年那尔喀索斯,只爱水中那个同样俊朗的面容,以为那是可以共度一生的爱情,到头来却发现只是自己的倒影。
《青蛇》里的小青与法海,异于李碧华其他爱情小说中的人物形象。青蛇是游走于故事内外的主角,法海则是操控命运的神。白素贞落入凡尘沾染了太多人性,道行尚浅的小青却依旧妖妖娆娆。她爱素贞,因为那是她千百年来的依靠;她爱许仙,对那份暧昧欲擒故纵;她甚至爱法海,那个一生都不会说出口的名字,那个如神像一样高不可攀的和尚。她只有五百年的道行,只是陪白蛇来人间打发无聊的时光,她没想到看似波澜不惊的人间竟生生剥夺了她和姐姐几百年的幸福。小青只是浅尝辄止,像个顽皮的孩子一定要打开装糖果的盒子,遭了大人的呵斥便一把丢开。那糖果虽兀自诱人,在她眼里却成了毒药,白素贞与许仙玉石俱焚的爱情在她眼里不过是千年的劫数。小青是幸运的,因为爱得没那么撕心裂肺,所以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为李碧华笔下的女子争了一口气,即使并非爱情的主角。
就像《青蛇》中写的那样:“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才可博他偶尔欢心的金漆神像,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帖心灵———但只因到手了,他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万一法海肯臣服呢,又嫌他刚强怠慢,不解温柔,枉费心机。”若一定要问个答案,却是元好问那句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